来源:武威中院
作者:武威中院研究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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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0/8/2 10:4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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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基层法庭的日子里
胡春芳
12月20日 晴
凌晨4点,我们中坝法庭的4个人都起来了,简单洗漱后坐进了院里配备的那台老式吉普车里。车子启动了,疾驶在颠簸的乡村小路上。凛冽的寒风顺着并不严实的窗玻璃刮进来,让人直打哆嗦。车子发出的“突突”声打破了夜的宁静。我们几个人都没有说话,默默地思考这次特殊的执行任务。
被执行人王某,因拖欠张某的劳务报酬,在今年6月被诉至法庭。经调解,双方达成协议,约定王某在一个月内给付张某拖欠的工资5000元。一个月很快过去了,王某却迟迟不履行承诺,张某申请法院执行。此时王某却仿佛从人间蒸发了,执行陷入僵局。虽然只是几千元,可对于张某来说,那就是半年的血汗呀!
决不能让老赖得逞!
昨天,一位当事人说好像在镇上见了王某。得知这一消息,我们立即制定执行方案,决定放弃休息时间,进行夜“袭”。为了不惊动王某,我们将车停在离王某家100多米远的地方。庭长安排我去敲门。我知道庭长的用意,我是女同志,不会引起被执行人太多的怀疑。果然,几分钟后,被执行人的老婆来开门,嘴里还嘟囔着。门一开,我们几个就冲了进去,将还在被窝里的王某逮个正着。就在我们准备将王某带回法庭时,王某的老婆从柜子里取出5000元钱交给了我们。
天渐渐亮了,我们都为这一次特殊的执行而深感欣慰。虽然没休息好,可一件历时近半年的案件却顺利执行了。我仿佛看到了张某那张愁苦的面容展开了笑颜。
12月24日 阴
天灰蒙蒙的,仿佛要下雪。
我又在炉子里加了几块炭,好让办公室尽快暖和起来。虽然已过九点,法庭所在的院子里仍静悄悄的,少了往日的喧嚣和嘈杂。我翻开台历,确实既没有排定开庭也没有传唤当事人,看来今天可以看看小说什么的,给自己的心灵放个假。
十时许,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大爷走进了我的办公室。只见老人衣服褴褛,神情呆滞。我让他坐下来,并倒了杯开水递给他。老人赶紧站起来向我道谢。我说:“老人家,您坐下,有什么事,喝口热水慢慢说。”老人坐回椅子上,过了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地向我讲起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老大爷是汪泉村的农民,老伴去世早,是老人含辛茹苦将两个儿子抚养大并给他们娶了媳妇。谁知两个儿子竟是“娶了媳妇忘了爹”。两个儿子及儿媳嫌弃日渐年老体衰的老人,老人的吃穿用度他们都不闻不问。老人一气之下准备将两个不孝子告上法庭。
听完老人的叙述,我向庭长做了汇报。庭长听后,说:“可怜天下父母心那!走,我们去拜访一下老人的两个儿子。”在老人的带领下,我们来到了老人所在的汪泉村。老人将我们让进屋里。屋子里黑乎乎的,炉子上的茶壶有气无力地冒着气,冷风不断地从门缝隙里钻进来。
老人的两个儿子和儿媳妇被叫了进来。两个儿子见到我们似有愧疚,两个儿媳却满不在乎。我们没有急于批评他们,而是让他们自己说说平日对待老人的情况。两个儿媳抢先说起了老人的种种不是,两个儿子也为谁尽义务多少而争论起来。听完他们的争吵,我们以拉家常的形式,讲到了父母养育子女的艰辛,人到老年的无奈;讲到了从古至今的孝道以及法律对子女赡养父母义务的规定。两个儿媳渐渐低下了头,不再言语,两个儿子甚至揉了揉湿润的眼睛。老大最后说:“庭长们,你们别再说了,我表态,每年给爹两袋麦子,500元钱。”老二说:“我也没意见,爹不想做饭时,给我说一声,我让孩子们给你端过来。”老人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脸上有了浅浅的笑容。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午饭时间。老人一家执意要留我们吃午饭,我们也没有过多推辞。午饭是一盘洋芋丝和一碗转百刀。饭很简单,但我们与老人一家有说有笑吃得很爽口。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在心里默默吟诵。
12月25日 小雪
今天是西方人的圣诞节。二年前的今天,我们这群象牙塔里的天子骄子,正穿着用毛巾和毯子叠成的奇装异服尽情狂舞。今天我已在这个边陲小镇的法庭上默默奉献着自己的青春。现实与理想的差距总是那么大,有时,我会一遍遍地问自己,这真的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吗?艰苦的工作环境,微薄的俸禄,前途更是迷茫。也许,我应该象雄鹰一样展开翅膀去天空翱翔,而不是做一只卷缩在屋檐下的麻雀。
要固守在贫瘠的西北边陲吗?为什么不去富饶的南方闯一闯?难道真的偏爱这偏僻的法庭小院而不向往富丽堂皇的高档楼宇?到底是爱慕虚荣还是好高骛远抑或自欺欺人?
窗外,一片片雪花从空中飘落下来,或落于高高的枝头,或融入泥土。
我释然,银装素裹的世界也需要每片雪花的装点!
12月28日 晴
张雪花又带着年幼的儿子来法庭了!这个当事人自我们受理她诉王某交通事故损害赔偿案件后,几乎每天都来法庭。
去年5月,张雪花的丈夫刘某骑摩托车回家途中与王某驾驶的农用拖拉机相撞,刘某和王某都被撞伤,刘某经医院抢救无效死亡。交警部门认定刘某与王某对事故负同等责任,依据法律规定,王某不负刑事责任。张雪花只好寄希望于经济赔偿,然而,王某家经济拮据,根本没有能力满足张雪花提出8万元的赔偿请求。经我们多次做调解工作,王某表示倾家荡产、东借西凑也只能赔偿1万元。这个数字让张雪花无法接受,每次调解她都是那句话:“我丈夫是家里的顶梁柱啊!现在他没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今后可怎么生活呀!”甚至有几次,她都流露出轻生的念头。
望着这个充满忧伤的女人,我的心也难以平静。毕竟她还不到30岁呀!丈夫的不幸离去,带给她的悲痛可想而知,悲痛过后还要思量如何抚养幼子、赡养老人。但同情并不能解决问题,如何让这个女人从丧失亲人的悲痛中解脱出来,让她重新恢复对生活的信心才是最重要的。我想女人和女人是更容易交流的,所以她每次到法庭,我都会耐心地听她絮絮叨叨说这说那,之后再进行劝慰。但我发现单纯的说教所起的作用是很有限的。
调解显然已没有意义,单纯的判决会不会带给张雪花的只是一张空头支票?被告王某家我是去过的。一个小院里,几间破旧的土坯房,家中没有像样的家具,唯一值钱的农用拖拉机也在这起事故中变成了一堆废铁。尽管调解没有成功,但经我们劝说,王某还是先向法庭交纳了5000元的赔偿款。这笔钱实在是太少了,但对解决张雪花的燃眉之急还是会起到一定作用的。
张雪花需要的不仅仅是金钱补偿,还需要精神抚慰。我想到了前段时间调解离婚的梁某,他与张雪花年龄相当,性格也好,能不能让他们走到一起?我被自己的这个大胆想法吓了一跳,这合适吗?这已经超出了一个法官的职权范围,会不会引来非议?
张雪花既是当事人,也是我们女同胞呀!我把她当成自己的姐妹又有何不妥呢?我决定试一试。
1月5日 晴
张雪华的案子已经判决并送达当事人,双方都没有意见。
我让张雪花到我办公室坐一会儿。经过这场官司,我们之间的距离已经拉得很近,她也对我很信任,所以,没有太多思考,我就试探性地问她是否有意改嫁。对我突然问这个问题,她显得有些慌乱。她告诉我,丈夫刚过世不久,队里的人肯定会有闲言碎语,再说自己带着孩子还有为处理丈夫后事借下的债,谁愿意娶呢?我说,生活是你自己的,不要太在意别人怎么说,再说农村家里没个男人确实不行。她听后就再没说什么,我就向他讲起了梁某其人其事,她默默地听着。之后,我说要不我打个电话,让他来法庭,你们见一面,先交往交往再说。张雪华点了点头。
因为前几天我已经给梁某打过电话,给他说了张雪花的事,所以,梁某一接到我的电话就骑着自行车到了法庭。他显得有些局促,手里拎着个小塑料袋,他从袋子里掏出一盒饼干递给张雪花的孩子,又掏出一袋葵花籽让我们吃。
也许是第一次见面的缘故,张雪花和梁某都不说话,我也不好说什么,就让他们各自回去考虑一下。梁某推着自行车和张雪花走出了法庭的院子。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我在心里为他们默默祝福。
1月12日 晴
年关渐至,年味已经越来越浓,街上到处是卖鞭炮、对联、灯笼、糖果等的地摊。我们法庭的工作却丝毫没有松懈,反而更加紧张,除了要尽快将手头的案子审结、执结,还要准备年度总结、各种考核。一句话,忙呀!
突然,一名神色慌张的男子跑进来,对庭长说:“快,快,出事了!你们赶快过去看看吧!”经询问该男子,才知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该男子系上坝村村民李霞的弟弟。李霞三年前嫁给了邻村村民张杨,李霞的父母收取了张家2万元的彩礼。在共同生活期间,李霞和张杨常为琐事发生矛盾,在一次激烈争吵中,张杨动手打了李霞,李霞离家出走,从此没了音信。后经张杨多方打听,得知李霞已与外地青年李某结婚并于近期回家探亲,张杨听到这一消息后,就携带菜刀闯入李家,扬言要闹出点事来。按照民事诉讼不告不理的原则,双方中任何一方均未提起民事诉讼或刑事自诉,这件事与法院无关,但既然老百姓找到了我们,我们就不能坐视不管。
随这名男子来到李家,我们老远就听到阵阵叫骂声。进到院子里,我看到一名约二十四、五岁的小伙子虽然被几个人拦腰抱住,但手中仍挥舞着菜刀,用污言秽语在高声叫骂。我们让人夺下小伙子手中的菜刀,让他不要激动,有话慢慢讲。小伙子扑通一声跪在我们面前,让我们给他主持公道。原来他就是张杨。张杨告诉我们,为娶媳妇,家中已是债台高筑,谁知进门不久媳妇又跟别人跑了,他是又恨又气又恼,实在没办法才出此下策,打算一命换一命。我们就耐心对他进行心理疏导和劝慰,并从法律角度指出张杨动手殴打妻子及李霞父母包办子女婚姻收取彩礼的违法性,同时指出李霞的行为涉嫌重婚。
听了我们一席话,李霞的父母说,现在闺女又找下了人家,你们说该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考虑到让李霞回到张杨的身边已经不可能了,经济上的补偿就成为解决问题的唯一突破口。经过整整一天的调解,最终李家同意给张杨3万元,解除李霞和张杨的婚姻关系,张杨也不得再就李霞的问题提起任何诉讼。张杨也表示同意。
回到法庭,已经是万家灯火,但我却觉得今天成绩斐然,尽管这个案子与“三率一限”、年度考核无关。(作者系甘肃省武威市中级人民法院助理审判员,以上几则日记是作者在基层法庭工作时所记)